tistlman 发表于 2008-8-19 19:36:07

建筑——作为释义学的对象

  现代释义学是西方传统释义学在现代西方哲学各流派影响下的继续和发展。释义学的这一发展给艺术哲学和美学灌注了新的活力,也使沉寂了几十年的文学理论问题重新活跃了起来。如果要问今天的艺术哲学比起过去的艺术哲学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根本性区别,那么首先就是对读者作用的强调。人们愈来愈认识到读者的理解活动的重要性,并把它看做是艺术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建筑作为一种人化的空间,潜在地蕴涵着艺术作品的基因,因此,在建筑中引入现代释义学的理论是十分必要而迫切的。
  一个建筑从建筑师那里分离出来,它便获得了自己的独立存在。人们对建筑的分析,在经历了无视意义的功能主义之后,越来越多地回到了人的世界,回到了意义。通过对建筑本质的还原,人们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建筑是一种人化的空间,其最根本的特征在于满足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寓含人类活动的各种意义。在我们人类最早的建筑模式中,洞穴只代表了一种遮蔽的功能,但后来它还包含了“家庭”、“群体”、“安全”、“亲切的环境”等涵义。事实上,任何建筑对于观者——其直接或间接的使用者来说,都具有某种意义,无论是实用的还是情感的。这意义使非文字性的建筑成为文本。
  可是,建筑本身并不直接呈现意义,只有通过理解和解释,才能达到对其意义的把握。在我们的实际体验中,把握一个建筑的意义,很难用一种同化的标准。即使建筑师本人全面而真实地吐露了他的设计意图,不同的人对同一个建筑仍然会作出不同的理解。而历史主义和理性主义认为,理解是追寻作者原意和重识文本意义的精神过程。这使我们面对这样一个疑问:当一个建筑成为我们的理解对象的时候,它只表达它最初试图表达的,情况难道果真如此吗?
  传统释义学认为,解释是对作者原意的追寻。现代释义学则一反传统释义学的主张,认为理解者不是抛弃成见去理解作者的意图,而是理解者的观念与作品所揭示的观念的互相交融,理解也是一种创造:每一种理解都是相对的,有多种多样的理解,而且对一件作品的理解和解释永无完结。
  由此可知,作为文本的建筑不可能对理解者具有一种真正的约束力,理解者并不能重建一个有着它原来的意义和作用的世界,没有一种单独的理解能完全符合所谓“建筑的客观意义”。以美国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为例,这一方案的奥妙就在于让人们自己有各种不同的理解。“林樱的意图是使纪念碑带有一张白纸、一块白板的意识。它不是一个房间、不是一座建筑、不是一个广场、也不是一个公园。”让观者如何去追寻作者的原意呢?事实上,当观者进入了意义的王国时,就没有必要返回到建筑师那里去。不仅建筑师的原意无法还原,就是建筑原来的意义也无法还原。一个建筑从建筑师那里分离了出来,它便获得了自己的独立存在,从而使它的意义有超越其设计者意图的可能:“文本的意义不是有时超越作者的意图,而总是超越于作者的意图,理解不是一种复制,而是一种生产活动。”正是理解者的理解的不可穷尽性成为现实。意义是一种不断被发现的过程,它绝不会被耗尽,实际上它是一种无穷尽的过程。
  所以,建筑的意义不能归结为建筑师的原意或某种客观意义,而是由于观者的不同而千变万化甚至无穷无尽。可见,建筑是一种释义学的对象。
  解释不是克服建筑“文本”与解释者的距离去理解作者的意图历史性是人类生存的基本事实。我们承认建筑师具有基于他的社会处境的历史结构,那么观者也必然以一定的方式生活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中。基于这一事实,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建筑师和观者都以自己一定的方式处于历史之中,他们的历史特殊性和局限性无法消除,对建筑的真正的理解不是如何克服历史的“局限”,而是去正确地适应这一历史性。时间的距离不可能被克服,观者不可能把自己重新置入超越自己的意识去进行解释,不可能随心所欲地面对过去。我们不能以一个古代人的心境去体验故宫,因为在那个时代,我们甚至可能没有机会进入那片富丽堂皇的院落。因此,重建建筑师的原意只是一种理性主义的诱惑。无论建筑还是理解本身,都内在地嵌于历史之中。历史是在时间距离条件下发生的,它总是会对建筑的现在产生效果,只有当这种效果被观者所认可和理解时,建筑才能真正被理解。“同一件作品,其意义的充分性只有在理解的变化中才能得到证实,正如同样的历史意义总是不变地处于进一步被确定的进程中一样。”一个建筑的意义不可能在一个时代被穷尽,时间的进程会更加显示出理解的不可穷尽性。
  既然人类生存的历史性无法消除,不同的理解者也不可避免地处于其自身的和当前的历史文化条件中,因而具有不同的成见。成见是先入为主,是预先理解,指那些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基本观点。丝毫不带成见的观者是不存在的,观者总是在自己的成见中去理解的。
  伽达默尔认为,成见是历史性赋予解释者的创造性积极因素,成见为解释者提供了特殊的“视界”。“视界”就是看法、观点或见识,理解者和被理解的对象都有各自的视界。理解的过程并不像传统释义学要求的那样,理解者抛弃自己的视界而置身于理解对象的视界,而在于在理解中扩大自己的视界,使它与别的视界融合为一体,这就是“视界融合”。即理解者的现在视界与对象的内容所包含的各种过去视界相融合的过程。视界融合产生新的视界,给人以新的经验和新的理解的可能性。理解对象的过去视界永远是同现在视界融合于理解的经验中。在这里理解并不是某种主观性行为,一方面,理解离不开传统、成见、现在成见;另一方面,理解又离不开我们要解释的对象、过去视界。理解是文本的含义和人的实存相互渗透的过程。
  当观者与建筑遭际的时候,建筑的表现力并不局限于它最初的历史视界,因为建筑始终有它自己的现在,只是一定程度上在它自身中保留着它的历史起源。对一个产生于过去时代的建筑的理解无疑需要一种历史的视界,但这并不是要我们把自己重新置入过去的历史情境中来获得这种视界,相反,我们总是先存在了一种视界,然后才把自己置于那种情境中。理解是在观者的现在视界与建筑的历史视界相融合的过程中发生的,理解拓宽并超越了二者各自的视界,达到一种新的视界。如同随着人的运动其视野与地平线不断变化一样,人类生活的运动历史绝不会固定在一个点上,观者的视界也不是完全封闭的,而总是变化的。这样,当建筑的意义和观者的视界一起处于不断的生成活动过程中时,理解便成为一个无穷尽的过程。
  语言是过去视界和现在视界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的必要媒介作为把用一种纯语言说的话转达给另一个人理解的手段,最初的释义学所处理的是纯语言的文本:理解了所说的话的意思,然后用一种语言把它重新构造出来。然而,释义学发展到现在,已不再局限于处理纯粹语言事件,一切有意义的人类行为都可以成为释义学的文本。而无论文本的形式如何,其意义的表达方式首先是语言的表现形式,“每一种帮助别人理解的对于可知事物的解释都具有语言的特性。这样,整个世界经验是用语言来表达的,最宽泛的传统概念因此被规定为——包括本身不是语言的东西,但可以用语言来解释。”它不仅包括人们在制造各种类型的器具和装饰品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的实践中所积累下来的关于工具的“使用”,制作的技艺等等东西,而且还由此扩展到人们的生活历程中所流传下来的习惯、典范等约定俗成的东西。那么,建筑是否属于这个范畴,或是它另有一个特殊的归属?
  根据我们的经验,建筑并不直接是一个语言的文本,而是属于一个非语言的传统,建筑本身说的,是我们称为建筑语言的东西,建筑正是由于它而得以保存和表现。
  现代释义学尤其强调语言在理解和解释中的重要作用,认为理解都以语言为媒介,无论理解的对象文本是否是一个语言的对象,理解过程都同语言有密切联系,因为理解过程是在语言性的传统、成见、现在视界参与下进行的。“事实上语言表达的问题已经就是理解的问题,一切理解都是解释,一切解释都通过语言媒介而发生,语言媒介会使对象成为文字,然后它同时却又是解释者自己的语言。”理解和解释总是用语言来表达对象的意义,语言是过去视界与现在视界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的必要媒介,没有语言,这种视界融合是不可能发生的,“发生在理解中的视界融合是语言的特有成就。”
  语言是理解的普遍媒介,并不是说语言仅仅是一种工具,是一种用时拿起来,不用时放在一边的工具和一套表意的符号系统。现代释义学是从本体论的角度看待语言的,认为语言是通向哲学释义学的跳板,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的寓所”的论断表明,人借助从内部向我们发话的语言来理解存在。“能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并不是说存在就是语言,而是说,语言是存在的揭示,我们只能通过语言来理解存在。“人永远是以语言的方式拥有世界”就是这个意思。语言是人和世界的中介、是人和世界的交接点,语言性把人和世界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语言性是任何世界的本质关系。就语言同人的关系来说,人的本质是人的语言性,就语言与建筑的关系来说,二者是本体论关系。建筑表达自己的方式是建筑自己存在的一部分,建筑由建筑语言表达、揭示,建筑语言就是建筑存在的一部分。所以,建筑只能是建筑语言的建筑,离开建筑语言,便没有建筑。
  建筑语言不断表达新的内涵,然而,对于建筑的体验和理解又不同于从过去传到我们现在的非语言的工具或实践的理解,因为建筑并不仅仅像过去的遗迹对历史研究者说话那样,或像提供某种永久东西的历史文献那样说话。建筑始终有它的现在,建筑和它的当前观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绝对的同时代性。建筑对观者说什么,就好像那是专对他讲述的,是当下和同时代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理解它所讲述的,使它的意义对我们自己变得清楚明白。因此,建筑体验是世界经验的一部分,如同世界经验一样,也是用语言来表达的,建筑语言是由它被每一个观者自我表现理解这个事实构成,它永远即时地、依靠它的同时代性来表达。
  在这个综合的意义上,建筑语言克服了在纯语言与观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距离,向每一个观者展现建筑,而展现并不意味着建筑作品只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客观意义,等待观者通过理解去寻找。建筑的内在结构提供了多义的可能性,向不同时代、不同的观者开放,等待观者在理解中发掘其意义。由此可见,建筑的意义既不在建筑本身,也不在观者方面,而是存在于每一个特定的现时的理解活动中。伽达默尔曾借助于游戏概念来论述艺术作品的特征:艺术体验如同游戏。游戏既不依赖于客观对象,又不依赖于主体意识,游戏是一种“发生”。游戏的实际主体不是人,而是游戏本身,是游戏的来回运动。这一游戏概念使我们认识到,建筑也具有一种参与的特性,即观者对建筑的参与及其对建筑意义实现的重要性。建筑体验中的理解活动不是依据某个概念进行的,而是在对单个建筑的感觉中,在具体情况中发生的。理解活动是观者和建筑交融成一个新的共同体,理解就是和建筑达成共同性,要想使一个建筑获得生命,观者就必须通过一种积极的参与去发现建筑的意义。释义学的观点拓展了建筑语言,使建筑语言不断表达着新的内涵,有待于我们去发现。经典的例证是勒。柯布西埃的朗香教堂,被理解为诸如合拢的双手、浮水的鸭子、修女的帽子、航空母舰、一只大钟、一架起飞的飞机……正是这不断更新的理解和发现,构成了建筑的意义永无穷尽的源泉。
  结语
  一个建筑可以有多种理解和解释,并不仅仅局限于观者这一方面,它也启发我们重新认识建筑本身的特征:建筑的内在结构使建筑具有了多种理解和解释的可能性,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即使相差甚远,仍然同属于一个建筑;任何一个建筑的意义只能在历史的时间进程中得到积累,对同一个建筑作不同角度的理解和解释,正是使建筑的意义不断达到新水平的手段。好的建筑作品之所以能经受时代的考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所持续具有的对观者的开放性,以及它的多种价值能在不同时代获得不同观者的认可和共鸣。从此意义上来看,多义性本身就是建筑师的意图所在,建筑师应该坚持这样的信念:“一件伟大艺术作品有一种‘潜在的生命力’,它能继续不断地维持人们对它的兴趣。”
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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